“我像一只小鸟/依偎在妈妈身旁/看见别的鸟儿 在天上飞翔/心里充满着向往/妈妈说/这世界风云多变/但很宽广/有风雨也有阳光/只要有信心 就有希望/我要做笨鸟先飞/练好一双坚强的翅膀/为了妈妈的希望/在蓝天上自由飞翔”
10月22日,一个细雨绵绵的周末,在尹应哲家的客厅里,他的儿子,17岁的尹子航饱含感情地朗诵起6岁时父亲为他写的那首《我要飞》。 一旁的沙发上,尹应哲夫妇微笑着慈爱地注视着儿子。
选择
1986年,尹应哲从郑州大学化学系毕业回到家乡南阳工作。聪明勤奋的他不到30岁就晋升为粮食局办公室副主任,那时,尹应哲是全单位最年轻的中层,可以说前途一片光明。
人生总是很微妙,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就能改变一个人一生的走向。那是1994年初秋的一个傍晚,落日的余晖洒在尹应哲黝黑又泛着红光的脸上。刚刚下班的尹应哲正兴冲冲地往家走,想着该为怀孕的妻子买点什么补补身体。这个孩子,他们已期待了太久。尹应哲的妻子李玉霞是个漂亮能干的女人,部队转业后,她被分到南阳市税务局工作。结婚以后,上进的妻子总是忙于工作和各种培训,孩子的事便一拖再拖。眼看就30岁了,尹应哲终于盼到了这个小生命。
尹应哲走到市政府门前,无意中扭头看了一眼,一张大红的南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招干通知映入他的眼帘。回到家中,那张招干通知却一直在他的脑海里。尹应哲犹豫了,去法院,他就是一个新兵,一切都要从头开始,可这也许是他实现儿时梦想的唯一机会。考,还是不考?尹应哲思量再三,决定参加考试。
1994年,对尹应哲来说是幸福快乐的一年。这年底,他以优异的成绩顺利考入法院。也是这一年,儿子子航来到了世上。尹应哲沉浸在双喜临门的喜悦中。
然而,幸福和喜悦在这个家里并没有逗留太久。那天,夫妻俩带出生不足40天的小子航到医院治疗感冒,却被医生告知孩子可能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并伴有智力障碍。
为了证明大夫的诊断不是真的,尹应哲夫妇带着儿子跑遍了南阳的各大医院,诊断结果却都一样:心室间隔缺损。由于心脏问题,子航经常感冒。从此,一个月两次的入院治疗成了这个家庭生活的主调。孩子哭闹,夫妻俩就一人抱着孩子,一人举着输液瓶在医院的院子里转。
为了给孩子治病,夫妻俩四处打听。心脏上的问题可以解决,但是要开胸手术、体外循环,还要全麻。当时南阳没有医院可以为这么小的孩子做这样危险的手术,只有北京可以。但所有费用下来,要两三万元。
两三万元,在当时的南阳,相当于一套房子的价钱。许多亲戚朋友劝他们“放弃这个孩子,就让它自生自灭吧,即使看好了,还是个智障,将来是一辈子的拖累,给他好吃好喝,也算尽到父母的义务了”。亲友的好意相劝让尹应哲夫妇心如刀割,孩子太无辜了,他是个弱小的生命,又不是件东西,怎么能说扔就扔呢?尹应哲和妻子决定尽一切努力治好子航。不抛弃,不放弃。
不抛弃 不放弃
子航三岁那年,尹应哲夫妇花光了准备集资买房的钱,为小子航做了手术。让人欣慰的是,手术很成功,小子航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。
由于智力障碍,子航三岁了仍然不会说话。那段日子,尹应哲下班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儿子抱在自己腿上,一遍又一遍地给儿子读唐诗、读儿歌。一个平常的夜晚,尹应哲同往日一样把儿子抱在腿上读唐诗。突然,他发现自己每读一句,儿子都会跟着他发出最后一个字的音。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尹应哲激动得泪流满面,兴奋地把正在厨房做饭的妻子喊了出来。
从那以后,尹应哲读诗时留下每句的最后一个字让儿子说出,便成了这个家中最快乐的游戏。
一缕阳光照进了这个不幸的家庭,仿佛一切都在慢慢变好。
然而,厄运似乎下定决心要把这个不幸的家庭彻底毁灭。
2001年,尹应哲参加了院里的驻村工作队,在农村“驻”了整整一年。第二年回家时,妻子惊诧了:走时178公分,将近180斤的汉子,一年就瘦了40多斤。在一些朋友的提醒下,妻子建议尹应哲去医院查查,尹应哲却说:“没事,农村条件差,工作忙,最近备考研究生,看书也比较累,瘦点正常,手里这么多案子没办完,去什么医院呀。”
接踵而来的打击
那是2002年的10月,尹应哲牙痛去医院拔牙。拔完牙,尹应哲回法院上班,嘴里却血流不止,几乎是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血。几天后,大夫发出严厉警告,让他必须住院检查。结果出来了,大夫把李玉霞叫到办公室。白血病!李玉霞当时就懵了。丈夫才37岁呀!
那一天,回家的路显得那么漫长。公交车上,李玉霞的眼泪不停地掉。为了不让丈夫发现,李玉霞提前一站下车,快到家时,她擦干眼泪,抬起头做了几个深呼吸,然后,一副笑脸进了家门。李玉霞瞒着丈夫,只说是发炎需要住院打消炎针。于是,尹应哲抱着厚厚的一摞案卷住进了医院。
直到有一天,到医院给尹应哲送饭的李玉霞看到丈夫正拿着一本《血液病诊断与治疗手册》在读,她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。
“那天的情形我记得清清楚楚。”李玉霞说,“我告诉了他,他得的是白血病。之前我曾设想过很多他知道后的反应,大哭、崩溃……可我没想到,他什么也没说,双眼漠然地看着前方,面无表情。我赶紧劝他,他却对我说,‘我没事,人走哪说哪,咱有多大的力就治多大的病。’”
“我当时真想不通,我自认为自己还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呀,没做过对不起谁的事呀,难道我上辈子欠了谁的?把谁家的孩子扔井里了?为什么这些事都落到我头上了。”尹应哲微笑着说,“我想不通,我从来不喝酒、不抽烟、不打牌、不熬夜,没有不良嗜好,又喜欢运动,怎么会是我呢?”
虽然心里有一千一万个想不通,尹应哲却表现得很从容。
“知道自己的病之后,他一直都很平静。”李玉霞的声音哽咽了,“只有两次,我看到他两手扶住儿子的肩膀,叫了声‘子航’,眼泪哗地就涌出来了,就两次。”
“我不甘心呀。”尹应哲说,“那年子航8岁我也才37岁,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?我那时天天想,明天该怎么办,父母怎么办,儿子怎么办……人在找不到答案的时候是最灰暗的。”
对尹应哲来说,与疾病同时而来的,还有另外一个打击。
“发现我的病的那几天,正好是院里机构改革。对我来说那是等待了多年的一个机会。”尹应哲依然微笑着,“当时虽然病倒了,但是心里还是有期待。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的努力,总还是希望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可。毕竟那年,我才37岁。”
尹应哲瞒住了自己的病情,上午去医院输液化疗,下午参加竞争上岗演讲。演讲是可以拿稿的,但尹应哲忙于治疗没有准备稿子,他本想多年的工作,大家都看在眼里,自己的这些工作他也早已烂熟于心,讲起来应该没有问题。可谁知,一上台,尹应哲就懵了,讲了两句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。
“那次失败对我打击非常大,真的是雪上加霜。”尹应哲淡淡地笑了笑,“不过我现在早就想通了。人的一生能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,至少我还是法官,还能为社会公平做点事。我觉得人苦点、累点、吃的差点都不要紧,但要是受了不公平的待遇是最难受的,公平就像阳光、空气和水一样,是人最基本的精神需求。能为公平做点事,我觉得是很有意义的。”
希望与失望
拿到医院下的只有两三年期限的“死缓判决”,尹应哲并没有“束手就擒”。他再次来到了北京。在北京,医生告诉他骨髓移植可以治疗白血病。尹应哲看到了希望。
然而,老天再一次给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。尹应哲的父母和四个兄弟姐妹同他都是半配型。
“半配型也可以做手术,但是风险非常大。”尹应哲说,“307医院的医生不建议我手术治疗。他让我慎重考虑。”
希望又一次破灭了。尹应哲回到了南阳,开始化疗。化疗的针是有腐蚀性的。每一次,打药前都要先用生理盐水清洗血管,打完药,还要再次清洗血管。输液时,尹应哲要忍住胳膊的剧痛,一动不动,因为药物的腐蚀性,一旦跑针,针头周围的皮肤就会坏死。对一个需要化疗的病人来说,这些都还不算什么,药物的副作用更让人难挨。每次化疗后,尹应哲都会全身无力,吃不下喝不下,还不停地呕吐。可即使在4个疗程的化疗期间,尹应哲也没有停止工作。
尹应哲爱他的工作,就像热爱阳光、空气和水一样。他瞒着自己的病情,坚持上午输液化疗,下午回法院办案。就在2002年那最难熬的一年,尹应哲的结案数、调解率仍是全庭第一。
牵挂
“为了治病,我什么办法都试过。”尹应哲的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微笑,“只要是听说对我的病有好处的东西我都吃。我吃过胎盘,吃过敲碎的鳖壳,甚至连癞蛤蟆,我都吃过。”
尹应哲不能死,他还有太多太多的牵挂。
“要不是他爱人去年在她单位做的演讲,我们都不知道他的情况。”尹应哲的同事宋汉亭说,“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对生活、对工作都很积极的人。去年我们一起去云南培训,我见他把课余时间的游玩路线计划得好好的,到哪就赶紧拍照片,看见什么没见过的,拉着当地人就问。”
宋汉亭回忆了和尹应哲一起办理的一起案件。“那也是在去年,一起山林确权案,要到山上实地测量。从南阳到镇平的乡里,已经是中午12点了,当事人都在那等着了,我们午饭没吃就上了山。上山需要2个多小时,刚走半个小时,我就见他满头是汗,我怕他身体受不了,就叫他先下山歇歇。他说他没事,勘察现场必须两人以上,他不到不合规定,坚持和我们一起上了山。上山后又是测量,又做当事人工作,一直到下午快4点我们才下来。”宋汉亭说,“这些年,从没见过他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,他好像也没有把自己当成个病号。说实话,这些事要是搁在我身上,我早不上班了。”
生病以后,尹应哲最喜欢的篮球不能打了,他开始做一些比较舒缓的运动。每天早上打打太极,晚上散散步,变成了他一天中的“必修课”。
现在,尹应哲每天还要服用口服化疗药羟基脲。为了节省每次2元的治疗费,尹应哲让妻子李玉霞学会了打针,每天为自己打干扰素。长期的肌肉注射,尹应哲臀部的肌肉变成了一块块的硬结,疼痛难忍时,他就拿土豆片贴在上面消炎。
“妻子是税务局的,她们单位条件不错,很多和她同龄的女同事经常去喝喝茶、美美容、健健身,因为我们家的情况,这些地方她都没去过。她也是个挺爱美的人,这些年,她每天只用1元钱一包的郁美净擦脸,顶多就是在郁美净里加点蜂蜜做个面膜。”尹应哲对妻子充满愧疚,“如果不是我的病,以她的性格和能力,发展一定很好。可我生病以后,她就辞去税务局综合科科长的职务,全心照顾这个家。”
李玉霞并没有觉得自己“亏”,在她眼里,丈夫一直是他的骄傲。“应哲一直是个好丈夫、好父亲,在单位是个好法官。他从来没对我说过‘我爱你’但他做的很多事让我很感动。不管咋样,只要他还在,我们就是个完整的家,他对我太重要了。”
“虽然我们家多灾多难,但我觉得我比很多人都幸福。”李玉霞说,“记得那天,吃山药。6岁的小女儿见我总挑小的吃,就问我‘妈妈,你怎么吃小的呀?’我说‘因为妈妈想让两个宝宝吃大的呀’我刚说完,儿子和女儿一起把手里的山药递到我的嘴边,那时候,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。”
“要是他们俩没有这病,我们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呀!”李玉霞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“我像一只小鸟/依偎在妈妈身旁/看见别的鸟儿 在天上飞翔/心里充满着向往/妈妈说/这世界风云多变/但很宽广/有风雨也有阳光/只要有信心 就有希望……”
夜幕降临,华灯初上,尹应哲的家中又传来了子航的朗诵声和阵阵欢笑。(本报记者 陈 冰 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