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 爷

  发布时间:2012-06-20 17:49:16


三爷自小读了几年私塾,是村里少有的学问人,他胸怀坦荡,心底善良,脾气又好。我还幼儿时就经常绕膝趋庭,缠着三爷讲故事。三爷或天南海北秦皇汉武的讲一通,或从前有座山,山上有二个和尚,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,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的编一通,自己虽云里雾里如听天书,却也津津有味。幼小的心灵上烙下了三爷学问高,有一肚子讲不完的故事的印痕。三爷成了我最崇敬的人。

和三爷拉家常是我人生的一大快事。我将高兴的、悲伤的、顺心的、闹心的事讲给他,他总能以一颗平常之心为我指点迷津,使我开怀释然。刚参加工作不久,我大学的女友由于没分配在一起而提出和我分手。我伤心痛苦,魂不守舍,工作没劲,吃饭无味,宛如行尸走肉。三爷和我谈心,给我讲了一个故事。他说:“从前有一老一小两个和尚下山化缘,过一个小溪时,溪边一妙龄少女望溪叹息,老和尚问罢得知,该女子系过不去河而犯难。老和尚抱起女子趟过河去,过了河将女子放下继续赶路,小和尚在老和尚后边心里直犯嘀咕。二人走了二三十里,小和尚实在忍不住老和尚:咱出家人戒律上说男女授受不清,你为何还抱女子过河。老和尚说:我过了河已将女子放下,你至今尚未放下,如何轻松赶路。”他讲完这个故事后对我说:“你年轻定力不够,遇事不会放下,前面的路还很长,带着这个包袱走路,咋能走好走完。”听他讲完,我心里确实敞亮多了。

未到工作岗位之前学做生意,春节回家过年,我因生意顺手,赚了几个钱,和三爷说话气自然就粗些。三爷说:“现在的有钱人像白河滩上的沙子,顺手一抓成大把,数不过来,你只不过是这里边的一粒,也可能还不是里边的一粒。”我听得面红耳赤。他趁势又说:“夹着尾巴好做人,汗毛眼撮着的人保温,不易感冒。”又一次因生意作赔,垂头丧气地去见三爷,三爷说:“有赔有赚才叫生意,只赚不赔是运气。人生就是赚赚赔赔,何况生意。钱是鬼孙,赔了再拼。”一席话说得我开怀大笑,当晚还和三爷小酌了几杯。

刚买车时,开着车回家让三爷看,三爷这摸摸,那弄弄,高兴得合不拢嘴,看完后突然问我这是啥?我说汽车呗。他说:“对,是汽车,不是飞机、牛车,飞机牛车不撞人,这玩意儿脾气不好,好撞人,可得小心点。”我点头称是。时间不长,由于自己驾车不小心,将人给撞了,他老人家又劝解我说:“汽车就是撞人的,哪有汽车不撞人而让飞机牛车撞人的理。天底下没有不出事的司机,大事小事罢了。你这次的事不算大,也不算小,比重不足,比轻有余,有值得庆幸的地方。吃一堑长一智,以后更小心就中了。”经他这么一说,心中的郁闷烟消云散。

三爷有过悲伤的时候,那是三爷六十多岁时,他的二儿子因意外去逝,老年丧子是人生大悲之一。我去看他,想宽慰他几句,但不知如何开口,相坐无语,泪眼相望一会后,三爷长叹一声:“哎……人生轮回,世事无常,俺爷俩上辈子就又来往,相互间欠有帐。他欠我一命,我欠他眼泪与悲情。他这一去,俺爷俩的帐面算走平啦,谁也不欠谁。”三爷说的和真的一样,我只有点头的份。三爷的这一理论不知是哪家的,但不管是哪家理论,至少三爷依此得到了解脱。人说比大海宽阔的是天空,我说比天空还宽阔的是三爷的胸怀。

三爷是孝子,他对母亲,我的一个太奶照顾得无微不至。太奶七十岁时,脑血栓偏瘫,三爷便为太奶端吃端喝,喂饭喂药,擦屎刮尿。给太奶一天一洗脚,三天一洗头,十天一洗澡,直把太奶伺候得容光焕发。三爷干着这些活,心里乐呵呵的,这些都是写在他脸上的笑意表现出来的。直到太奶八十六岁时,寿终正寝。俗话说:久病床前无孝子或床前孝子无百日,而三爷伺候太奶整整十六个春秋,五千八百四十个日夜,从没厌烦过。其至孝之心,令人赞叹。我当面陈赞他,他却说:“惭愧!惭愧!”然后再悄悄地告诉我:“人人都会老,我也会老,做这些是给子孙看的,其实是自私。”同时又说:“你太奶在我前边顶我生病,这是替我消灾哩,我不伺候好可不行。”三爷的这些逻辑不知出自儒、道,释何家,反正听了还是挺令人信服的。

三爷是一位有血有肉,有情有义的人,他不是神。晚年的三爷和其他老人差不多,腿脚不利索,鼻涕口水多。一大群子孙终难免会有个别看不惯他的,他便装聋卖傻,一些孙子对他说难听话时,他的反击只是“只见你红嘴白牙,不知你胡四咯嗒。”我知道三爷耳聪目明,问他为啥装糊涂时,三爷说:“干不动了,免不得遭人嫌,不看、不听、不说、不管、清静无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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